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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建筑创作
功能的目的是什么?
是满足基本的日常需求吗?
那是太容易实现的目标
无用之「用」和不空之「空」
巴瓦自宅空间复杂性探源
The Void Form and Useless Use: on Bawa’s 33 Lane House‘s Spacial Complexity
[1]
文丨金秋野
摘要:
关键字:
杰弗里·巴瓦自宅;空间复杂性;形式;功能;差序
01
///
“形式追隨功能”
是沙利文
(Louis H.Sullivan, 1856-1924)
提出的
[2]
。事實上,沙利文的著作中也從來沒有提到必須將裝飾從建築中除去。相反,他的建築之所以著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用鑄鐵模仿植物紋樣,以新藝術運動的方式,將阿拉伯化的自然形式精妙地編織到建築中。“這些形式有自己的等級區分,根據不同專案的特點區別使用,符合歐文·瓊斯
(Owen Jones, 1809-1874)
在《裝飾法則》
(The Grammar of Ornamen, 1856)
一書中提出的規則”。
[3]
這段話讓我想到,
其實古代的裝飾,無一不是用來區分等級、對應於特定的社會結構和倫理秩序的。
不同時代和地域有不同的風俗,體現在裝飾上,規則都差不多。古代的裝飾,無論是中國的大屋頂還是西方的柱式,都相當於三公九卿的“頂戴花翎”或小學生的三道杠,日常中有重大功效,不能弄錯。
由於生產關係的變遷,那種差序清晰的社會格局,到沙利文時代已經不復存在了。折衷主義的興起,本質上是傳統社會結構解體的結果。歐文·瓊斯對裝飾等級的區分,實際上已經任意武斷,這決定了沙利文的裝飾並無現實基礎,也就不能被外界有效識別。所以他晚年沒有專案。而賴特翻新了建築形式語言體系,與現實生活重新建立關聯,所以專案不斷。在《傑弗裏·巴瓦作品全集》中,作者認為巴瓦受賴特的影響很深。
[4]
巴瓦
(Geoffrey Bawa, 1919-2003)
科伦坡33街自宅
(Geoffrey Bawa House, 1960-1998, 33rd Lane, Colombo, Sri Lanka)
给我们提供了重新审视形式与功能关系的机会。
▲ 巴瓦自宅VR视频 2′14″
北京建筑大学良物匠造团队制作
02
///
自宅其實是一個小房子群落,它的起點是一組現成空間的再組織,雖然打破了原有的空間格局,卻保留了群落的形式。新群落與之前原有的四棟房屋並無對應關係,也沒有明晰的邊界,對於參觀者來說,是很難辨認的
。實際上,巴瓦自宅一層共有四個“套間”,每套都有獨立的起居室、臥室、衛生間和庭院
,分別是:主人房、客人房、管家房和傭人房,大約占總面積的2/3。其餘如車庫、走道和獨立廚房,有些也有對應的庭院或採光井,大約占總面積的1/3。1990年前後,巴瓦解散了愛德華茲、裏德和貝格事務所
(E.R. & B.)
,將工作室搬進自宅,一層客人房就成為工作間,客人房移至二層,並將二層露臺改成客人房套間的主臥。
▲ 巴瓦自宅一层的四个套间
秦鸿昕绘制
這次改動的重要變化是客房的空間等級降低了。
這一點反映在衛生間配置上。一層原客房衛生間有一道傾斜的牆面,內部小而精美。牆面是連續的塑性一體化設計,洗手盆和馬桶在同一方向,上有通長置物架,擺放著藝術品和鏡框。馬桶下麵,磚砌的壁面微微內凹,容納使用者的腳跟。
▲ 一层客卧卫生间
金秋野拍摄 2019.8
二層客臥衛生間則位於地臺一側,無門,以掛簾取而代之,通風口無紗窗,洗澡無浴缸,內部相當簡陋。而且,臥室是套間,兩間共用一個無門廁所,卻無獨立庭院。二層露臺改成臥室前可看做客房的獨立庭院,之後被取消了。二者的地面處理也不同,樓下客人房使用跟主人房一樣的凸凹不平的紅色地磚,樓上則清一色跟走廊一樣的白色油漆地面。
▲ 二层客卧卫生间
金秋野拍摄 2019.8
上述區別足以證明,巴瓦晚年留宿的“客人”的重要性,已經無法與早年的客人相提並論。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地方,是原來的主人房和客人房,可以經由花園中一道狹窄的隱秘小門相連,其作用不言而喻。
▲ 一层和二层客卧室内
金秋野拍摄 2019.8 和 2016.9
▲
一层连接主卧和客卧的花园小门
金秋野拍摄 2017.2
仔細觀察1970年代的平面圖,一層主人房和客人房在功能配置上是非常類似的。都有一個獨立臥室和一個獨立起居室,臥室和衛生間各有獨立庭院,衛生間功能齊全且有浴
缸。但是
差別是細微且無處不在的。
▲ 一层主卧和客卧平面关系
秦鸿昕绘制
主人房臥室寬大且形態複雜,相當於幾個小房間的組合;客人房則是規整的矩形房間。
主人房衛生間前有獨立的衣帽間,且內部寬裕;客人房僅有衣帽櫃,衛生間內部空間緊張。
主人房起居室区域隆重、艺术品和装饰物繁多,专属庭院有挡雨披檐和座椅;客人房起居区域装饰简单,专属庭院略显简陋。
主人房有面向走廊的窥视口、专属的管家房和独立餐厅,客人房没有窥视口,只有小小的厨房和非独立的就餐区。
▲ 主人房花园和客人房花园的对比
金秋野拍摄 2019.8
其他細微差別不再一一列舉。可以看出,
巴瓦在區分套房等級的時候,使用了微妙的空間手法,造成感受上的無聲差別。
這種差別,與古典裝飾那種外在的、視覺化的符號式論斷非常不同。但差別不僅明顯,且無處不在,幾乎任何涵蓋兩個套房中的全部設施,造成綜合感受上的明顯差異。這一級配系統的區分之細,在管家房和傭人房最能體現。前者是巴瓦貼身老僕米蓋爾的房間,從巴瓦租下11號起就存在了。它有獨立的門廳、衛生間、臥室、廚房,還有一個小小內庭院。後來的傭人房雖大,各處卻都相對粗放,且為雙床間。
03
///
巴瓦自宅以庭院著名。改造时为了保证原有主体结构不变,
所有庭院都靠外侧。看似错综,其实清晰明了
。室外庭院一共9个,其中一个在巴瓦晚年拿出一部分来改做电梯。室内采光井一共5个,分布在不同位置。这些庭院和天井,各有各的方向、归属和等级。例如主人房起居室、卫生间和卧室南侧分布着三个庭院,其中一东一西是景观庭院,中间是留给客人使用的室外盥洗区,主卧卫生间为了获得较好景观,向南整体封闭而向东撇出一角,从起居室庭院借来一方水池。
▲ 一层庭院和天井分布
秦鸿昕绘制
采光空间全部处在功能房间的外围,好像建筑的“气眼”。它们的作用不仅是为了好看。稍作观察可以发现,
所有的庭院都归属于特定房间,而所有的天井都属于服务性空间
,如走廊和过厅。这些天井所对应的建筑空间,一概都是纯白色、塑性的腔体,它们分布在建筑的外围,包裹着主体空间。
▲ 一层纯白塑性空间的分布
秦鸿昕绘制
這些天井的存在,不僅促進室內外的通風、增進行進中的趣味、標示著空間轉換的節點、充當使用者關注的中心,同時也讓這白色塑性的內向走道格外明亮,如同幻境。
媒體和書本上的巴瓦自宅,經常以入口臺階下一段走廊作為標題照片,也是最為醒目的角落。
而在功能上,它們其實都相對次要。
過了水庭,右轉進入主人房,地面變成起伏的紅色陶土磚,光線立刻壓暗,仿佛通往幽深洞穴的入口。
實際上,所有的主體房間都聚在中央,大進深導致幽暗,又令周邊的庭院和走廊格外明亮。庭院的明亮是自然的,走廊的明亮卻有塑性的純白的抽象特徵,是“形體在陽光下精巧的、正確的和輝煌的表演”,
[5]
只是這次,人們是從內向外、自下而上去觀看它的內表面。與一般的空間設計中“欲揚先抑”的做法相反,
巴瓦自宅是內暗外明、主次反轉的。
▲ 服务性空间的节点部分,一层走廊和二层客厅望向楼梯间
金秋野拍摄 2019.8和2015.10
在這一切的中心,也是一層平面的幾何中心處,坐落著巴瓦的臥房。它有三個方向的視線。巴瓦躺在床上,向右看,是臥室專屬花園;向左看,是連接入口通道的抬高天井;目視前方,在幽暗中無限深遠,透過兩重門和書房,兩側各有不同顏色的漫射光,終結於高窗後樹蔭濃密的庭院。
▲ 从主卧床望主卧专属花园
Enscape截图 蔡斯威等
▲ 从主卧床望入口通道天井
Enscape截图 蔡斯威等
▲ 从主卧床远望书房西侧的庭院
Enscape截图
蔡斯威等
三個庭院都是內向的,大床自身處在矩形空間長方向的一端,視野的三個方向分別對應三個“光的盒子”,中間一個昏暗虛空,正是巴拉幹
(Lius Barragan, 1902-1988)
的嘉布遣會小教堂
(Capilla de las Capuchinas, Tlalpan, Mexico, 1954-1960)。
巴瓦在自宅建造前後受到巴拉幹影響的痕跡,還包括自宅傭人房入口外陰暗角落中閃爍的玻璃器皿、主人房起居室外小水池中漂浮的塑膠圓球,以及自宅跟吉拉迪住宅
(Casa Gilardi, Tacubaya, Mexico, 1976)
相似的入口車庫門和上實下虛的形式。
[6]
▲ 巴瓦自宅主卧的平面布局分析
秦鸿昕绘制
04
///
“層層嵌套,差序多姿”,是巴瓦自宅的特點。
真實世界表達“多樣性”的方式,不是“扁平的差異”,而是“關聯的差序”,不同部分之間呈階梯狀分佈關係
。從使用者角度來看,巴瓦自宅的空間標記著“主人與家庭成員”、“主人與管家”、“主人與客人”、“家庭成員與工作人員”、“管家與傭人”等倫理關係,出現了相應的空間分級和使用場景。
這種做法,並非來自於某某教條或原則,而來自使用者真實的生活需求,包括用途、感官、情思等各方面的明確具體的要求。
很明顯,巴瓦的思維非常自覺,有對生命的深刻感悟,毫無模棱兩可之處;
再出之以簡練的空間語言,整個過程流暢高效,沒有廢話。
空間的簡明和清晰,是生活經濟性與條理性的直觀表達。
人涉世越深,目光越敏銳,眼裏的世界解析度越高。
其實廣義的“功能”可以理解為
“配置”,即生活行為的細分狀態,和使用者的細微感受。
古代世界,建成環境的差異靠外在的“裝飾”來區分。現代建築不是抹平了這種區分,而是用內在的“功能”和使用者的全感官“體驗”來取而代之。後現代風格之所以不成功,蓋因其宣導的符號語言缺乏現實基礎。
現代建築的目的並不是抹除生活的豐富性,而是用更純粹的三維空間語言去架構它,好像改朝易服,人間差序仍在,只是表現形式變了。
試想一下家用汽車細分的品牌戰略,產品型號對應於不同的買家定位、生活方式和社會階層,最終衡
量權重的尺規是價格。
今天我們喜歡談
“
多樣性
”
勝於
“
豐富性
”
,其實多樣性是談橫向差異,豐富性是談縱向差異,後者更細膩
有味些。
例如巴瓦在二層客人房的起居室寫字臺和臥室半高櫃面使用了深棕色麻布來做覆面材料。
很難猜測麻布下麵包裹的是哪種木材。
不過可以肯定,跟巴瓦家中其他地方一樣,這應該不是一種昂貴的材料。
它出現的位置是客人房的外間,連床頭置物空間都是與地臺連為一體的混凝土方墩,而櫃體正面也全部都是窄板條拼成,可以想見,桌面應該是使用了一種廉價木材。
巴瓦想到的折中辦法是用麻布包裹,使桌面獲得親近身體的質感,以提高等級。
這是造價、實用性和感官體驗間的一次微妙平衡的結果。
▲ 二层客卧柜面
金秋野拍摄 2019.8
路斯
(Adolf Loos, 1870-1933)
在穆勒住宅
(Villa Műller, Prague-Střešovice, Czech Republic, 1930)
中三处使用了嵌入式座椅,一处在入口门外,一处在更衣室,一处在起居室,随着空间重要性的增加,材质依次为大理石、木头加布面坐垫,以及皮革。巴瓦和路斯,都是对观察生活细致入微的人。
總的來說,巴瓦自宅中所使用的材料都平平常常。牆是抹灰牆面,不打膩子,直接上白油漆。表面凸凹、略帶光澤。地面基層找平,面層也是白色油漆。地磚是凸凹不平的室外陶土磚,局部使用花崗岩和木材,都未經深加工。除個別傢俱外,沒有柚木、大理石和貴金屬。且空間基本上是勻質的,沒有真正的核心和周邊。這就給表達級差造成了更大的難度。樸素平實的材料、簡單有效的做法和細膩準確的空間分級,彼此之間矛盾又統一,讓感官閾值撐開如滿弦之弓。其實,只有細膩才可以真飽滿,充滿視覺衝擊力的造型往往意味著蒼白浮誇。
05
///
那麼,功能到底是什麼?
要成為一個“建築”,沒有低級功能是不成立的,沒有高級功能是不健全的。
這功利性的低級部分,就是路易斯·康
(Louis Kahn, 1901-1974)
所謂的“服務性空間”
(Servant Spaces)
。這個說法本身,就意味著“區分”。
老子說:“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似乎在說形體與空間、外殼與內部、形式與功能的關係,但在我看來,更像是在說空間本身的“實”與“虛”,在說服務空間與被服務空間
(Served and Servant Spaces)
,因為真正實心硬核的是服務性部分。建築的體積,並非只是一層薄薄的外殼包裹空間、或堅強的結構撐起內部;廣義的功能,還應包括所有功利性的服務性空間和它的內容物,外殼不是純粹的“實體”,空間也不是真正的“虛空”,建築到底跟車輪、器皿不大一樣。
其中最高級的部分,偏偏是最“無用”的部分,它不能給人帶來直接的“便利”,卻也有一種特殊的“用途”,即倫理功能。
試問形式應當追隨哪個功能?
巴瓦事無巨細地選擇材料和形式、區分等級與感受,就是讓建築合乎倫理之
“
用
”
,其
“
貴族趣味
”
或為現代主義的革命小將所不齒,卻是人世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試圖一概抹殺,才是真正可怕的。
後人以
“
形式追隨功能
”
之教義去粗暴地對待環境,抹平歷史中的溝回和真相,實乃有知無識的野蠻行徑。
我們往往認為客廳是居室的高級部分,是空間的用途所在;把服務性空間單列出來,是為了空出必要的區域給這個“用”。這時候,服務性功能仿佛成為建築“外殼”的一部分。將服務功能壓縮,出讓低級贖回高級,也是一種“利”,是為“無之以為用”,“無”在這裏是動詞
。空間的虛實,不是外殼和內裏的淺薄關係,而是層層嵌套的洋蔥皮,每剝開一層,就減少一分實用、增加一層精神,也對應於身份、行為、境遇的細微區別,而使建築表現為“空”的造型。
這才是我們身處巴瓦的客廳,越過純白的樓梯間,從窗口瞥見遠方的樹頂所感受到的東西。
▲ 从二层起居室通过楼梯间看屋顶和远景
金秋野拍摄 2017.3
造型太
“
實
”
,很可能是因為對
“
無用之用
”
的過度表現,例如標識身份地位的古典裝飾,或彰顯豪華氣派的電視背景牆。
聰明的建築師處理
“
有用之利
”
而不是刻意忽視或壓制它,再對
“
無
”
的部分進行精細刻畫。
對
“
有
”
和
“
無
”
的辯證態度,決定了建築表現的是
“
空
”
,資訊卻是完整飽滿的。
▲ Peleș Castle的繁复装饰
柯布
(Le Corbusier, 1887-1965)
將服務性功能審美化,洗手盆的外置,跟杜尚
(Marcel Ducham, 1887-1968)
的“泉”如出一轍;康進一步將所有服務性功能空間化、紀念性表現了,如樓梯、衛生間,提升到與被服務空間一致的美學高度。
實用功能既然繞不開,不妨“實者實之,虛者虛之,各行其便”。
這樣一來,低等級部分獲得了合理表現,高等級部分更加飽滿,所以康的建築雖然實體感強烈,其實也是在做“空”。
▲ 路易斯·康 英国艺术中心 楼梯间
金秋野拍摄 2018.6
與朗香教堂
(La Chapelle de Ronchamp, Ronchamp, France, 1955)
相比,費爾米尼小教堂
(Saint-Pierre Church, Firminy, 1973-2006)
就過“實”。它的外殼是為了塑造主體空間的特殊效果,就把各種手段都擺成一排,服務性空間並沒有參與“空”的塑造,從外到內都是造型,邏輯單薄,層次缺缺。
▲ 费尔米尼小教堂
金秋野拍摄 2016.7
事與願違的是,當你忽視“低級功能”,想把掌聲和鮮花都送給“精神空間”,得到的充其量是個高級的舞臺佈景,就像人不可能生活在純粹的理想主義中,實現理想的能力跟應對現實俗務的能力相關。
建築的虛與實之不可分割,正如人的發膚與內臟、人世的現實和理想,其依存的程度和表達的准度決定了感官的深度。
巴瓦的交通走道部分就有這樣的特點:
它本身是空間雕塑,聯繫並包裹著被服務性空間,二者不可分割。
只因對居住環境中那些次要的和容易被忽視的部分的內向雕琢與精密劃分,巴瓦的小房子表達出很多大型建築也缺乏的感官深度。
由於技術的原因,古典時期建築結構通常是向心性的,表達差序相對容易。現代建築的一個問題是,
當採用了經濟合理的框架結構之後,如何能在相對勻質的空間中實現這一點?
巴瓦自宅二層起居室部分給我們提供了一些線索。
這個矩形的房間沿長向對稱鋪設兩塊地毯,無形中限定了兩個區域,各佈置一組傢俱。
靠牆一組佈置緊密,桌椅距離較近,環境較暗而採用人工照明,領域感強烈;
靠近地臺和採光窗的一組只有三把體量感較弱的椅子,擺放疏鬆,離茶几較遠,光線也略鬆散。
人們會選擇在前一組椅子上交談,到後一組椅子上發呆
。
▲ 巴瓦自宅二层起居空间中的两组家具
金秋野拍摄 2016.3和2019.8
是不是過度解讀呢?我們不妨看一看巴瓦最後的重要作品碧水酒店,在它一樓的大堂的勻質柱列中,同樣存在兩種類型的傢俱擺放方式:靠近週邊的一組擺
放緊密,供人茶歇交談之用;靠近內部的一組擺放鬆弛,供人等待、休息或觀賞晚間樂手表演之用。僅僅通過傢俱的擺放,巴瓦就實現了對使用行為的微妙操控,進而對勻質空間進行了細緻劃分。
下一個問題隨之而來:功能的目的是什麼?
是滿足基本的日常需求嗎?那是太容易實現的目標。巴瓦在自宅的傭人房間裏,並沒有忽略或故意刪減什麼。不同級別之間的差異不是調配功能使其多少有別,而是令同一功能的空間細緻分級,喚起差異化的感官體驗。這就是歐文·瓊斯說的“得體”
(fitness)
,也是路斯說的“適宜”
(decorum)
。
我們是否可以說:
功能的終點是感官,包括被服務空間的感官細分,和服務空間的審美化?
或許這兩者,都需
要設計師擺脫書本知識,建立對生活本身的精微理解。
又或許,也不必刻意去求,只要
認真聆聽生活本身就足夠了。
▲ 巴瓦自宅主卧室大床
金秋野拍摄 2019.8
閱讀巴瓦作品全集的時候,我意識到巴瓦晚年在自宅的小小王國中經歷了兩次撤退。
第一次是
80
年代末決意將客人房改成工作室,巴瓦退回主人房,從此
“
工作
”
替代了某個曾以為不可替代的角色,為餘生帶來歡愉。
第二次是
90
年代末乘輪椅回到塵封多年的事務所,將圖紙付之一炬,巴瓦則在兩次中風後退回主臥的大床,在此度過人生的最後時光。
兩次撤退都不可逆轉,是一生中最後的季節轉換。
难以想象,巴瓦设计生涯的三大杰作——坎达拉玛遗产酒店
(Hotel Heritance Kandalama, Dambulla, Sri Lanka, 1991-1994)
、灯塔酒店
(Lighthouse Hotel, Galle, Sri Lanka, 1995-1997)
和碧水酒店
(Blue Water Hotel, Wadduwa, Sri Lanka, 1996-1998)
,都是在其风烛残年,在这小小的自宅兼工作室中诞生的。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建筑师的生命得以延续。
[1] 本文由2016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
自然态建造思想研究”资助,批准号16YJAZH024。
[2] Sullivan, L. H. The Tall Office Building Artistically Considered [1947]. In I. Athey (Ed.). Kindergarten
Chats and Other Writings.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1979. 沙利文的原始说法是:
’Whether it be the sweeping eagle in his flight or the open apple-blossom, the toiling workhorse, the blithe swan, the branching oak, the winding stream at its base, the drifting clouds, over all the coursing sun, form ever follows function, and this is the law… It is the pervading
law of all things organic and inorganic, of all things physical and metaphysical, of all things human and all things superhuman, of all true manifestations of the head, of the heart, of the soul, that life is recognizable in its expression, that form ever follows function. This is the law ’.
[3] Meryle Secrest, Frank Lloyd Wright: A Biograph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8. p.167
[4] “他的朋友罗曼∙霍尔特(Roman Halter)回忆说,他最喜欢的现代建筑师始终是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尽管他并不认同赖特后期的‘妄自尊大’。
”大卫·罗布森著,悦洁译,《杰弗里·巴瓦作品全集》,上海:
同济大学出版社,2016. p.31
[5] 勒·柯布西耶著,陈志华译,《走向新建筑》,北京:
商务印书馆,2016. p.47
[6] “1959年,巴瓦凭着一项“领袖奖学金”在美国待了五个月。
他利用这个机会到处旅游,参观了密斯和赖特的建筑,还在墨西哥待了六个星期。
”大卫·罗布森著,悦洁译,《杰弗里·巴瓦作品全集》,上海:
同济大学出版社,2016. p.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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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整理 |
张靖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