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之韵 | 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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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木舍品艺术设计工作室

有人说：人，生而天真。婴孩呱呱坠地时，即是用纯净的眼开启生命之旅。

亦有人说：人，老而天真。垂垂老矣，长途跋涉，返璞，归了真。

天真这一品质很是奇妙，

虽捉摸不定，却近在咫尺。

虽做不得什么事业良方，却足以让生命自在。

我们都爱天真，艳羡真正天真之人，亦深谙这一品质的珍贵。可

总是忘了问一句：缘何天真？

更不明白，

天真如何在山、在水、在行、在食、在一颗微茫的尘埃、在一丝皓然的月光？

其实，天真像是一场生命旅程，是从未知到有知，再从有知到未知；从天真到成熟，再从成熟到天真；是无情到深情，再从深情到“无情”。兜兜转转，带着善良与真诚，回到的原点。

天真，是幸运的。能亲近天真之人，亦是幸运的。

我们熟知“扬州八怪”，大约是因为郑板桥的竹子与他的“胸有成竹”。但如果要说“最怪”与“最才”，还得从郑板桥的好友，“八怪”之首的金农说起。而

金农的“最才

”与“最怪

”，其实都来自他的天真。

金农

五十三岁才学的绘画，他的作品总是

“笨笨拙拙”。

书法乍一看还以为出自孩童之笔，不知笔墨轻重，只是这么直来直去“刻”下这些字。

他的画亦是拙气，满田满田的荷叶，不知留白；

硕大硕大的梅花，不懂分寸；

再有几个人儿，坦荡荡，天然纯净，不谙世事又深谙世事。

平日里，金农喜欢养养小动物——鸡、 鹤、 蟋蟀、 乌龟……最逗的是，他还养了条洋狗，却给它名叫阿鹊。欢喜处，就和鸡聊聊天，拉着狗一起唱唱歌。来扬州之前，金农游历山水有十余年，他的朋友

名门公卿、富豪巨

贾、卖浆引车的贫民百姓，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可谓有苏东坡笔下

“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的那股子率真劲儿。

犹记得一个有趣的故事：金农在扬州时，名声颇大。有富商慕名，专为他设了宴席。席间，大家行“飞红令”，每个人都要说一句明嵌或暗藏“ 飞 ” 、“ 红 ” 两字的古诗词。

有个商人，胡口来了

一句“柳絮飞来片片红”，大家都笑他是胡诌。这时，金农来了一个小幽默，他

用这句现场作诗一首，“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犹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

” 并告知在场的人，这诗是元朝的，只是不为人熟知而已，在场人多大呼他多识。

金农算是帮富商解了围，第二天有人给他送来了千金，他转头就拿这笔钱去买了十盆剑兰。

可就是这么一个逍遥洒脱的人，骨子里却在逃避春天。

金农自称自己为“耻春翁”，家有一个“耻春亭”，亭前亭后，种满了梅花。他厌恶春天，怪春风狡黠，吹坏了他的梅花。又或是瞧不上春花争俏的姿态，念诗道“雪比精神略瘦些，二三冷朵尚矜夸。近来老丑无人赏，耻向春风开好花。”

春天多妩媚，美艳而易逝。春天带来无限生机，却也始终不得终果。春天是狡黠而不诚实的，失了天真。就像他过去五十多年的生命一样，走过了三朝岁月，空有一腹才华，却始终不能施展。世人皆爱“尚韵”的“董其昌”字体、皆爱“四王”那工工整整山水画、皆爱圆滑没有棱角的人与事，

世间似乎容不下其他不一样的声音了，伤害了天真。

对这一切，

金农偏偏说“不！”，他要天真，他逃避春天，只画一树树的梅花。给自己取了号“冬心”，

“寂寥抱冬心”之意，回到冬的那片纯洁的雪白。

若是

气

温高了，就画一西瓜解暑，调皮写到

“行人午热，何物能消渴？

想着青门门外路，

凉亭

侧，瓜新切，一钱便买得。

”

想起故人了，就画一塘荷叶，题词到，“

荷花开了，银塘悄悄。

新凉早，碧翅蜻蜓多少？

六六水窗通，扇底微风。

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

每每读起来，不免感慨，金农这样“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洒脱之人，回忆里竟然有蜻蜓低低飞、香扇微微风、佳人剥莲蓬这样纤细的天真。

偶然瞧见一农女孩窗前织布，作一画，诗一首，

“

久不作绮语，而貎此绿窻翠袖之人，未免白头老奴风流罪过，不觉掷笔一笑。

”厚厚的帘布被风吹动，不小心瞥见农家女质朴之美。

打动金农的，永

远是天真。

现实的不得意是不打紧的，只要还能坚持自我本真，对金农来说，就是自由之极，就是一人独卧亭中“风来四面卧当中”的痛快。

天真啊天真，应对世间纷驰的最佳良方。

前几年，哥哥张国荣生前的住宅曝光，里面精精巧巧挂着了一幅关良的画，活灵活现的戏曲小人儿。猜想可能是缘了《霸王别姬》里的“不疯魔不成活儿”，两人对戏曲曾有那相似的痴迷。

关良，被誉为中国近代绘画的三座高峰之一，另外两座是齐白石和黄宾虹。不同于齐白石大写意的花鸟意趣，也不同黄宾虹的化古的山水情怀，关良的画，最不像传统的中国画。他的画是一个个拙气的戏曲人物：线条涩滞、直的不直、润的不润、胳膊腿脚、长的不长、短的不短。美人不惊艳，英雄不威武，但一个个叮叮铛铛的，是纸上听得见的戏剧，天真可爱得不得了。

关良打小就是个戏迷，17岁时东渡日本学油画，受梵高、高更等的西方现代绘画的影响，开始学着变形“经典”，得是冲破传统的“先锋”。即便如此，这时期的关良已经在用油画画戏曲了，只是这纸上戏曲人物好像是跑到了国外或在现代，缺了灵动。

大概只有中国的笔墨能画出戏剧的“神”，但若泥古不化，那这样的戏剧、这样的画又是一堆枯物。

于是乎，回国后的关良，将中国传统笔墨、西方现代主义绘画、中国传统戏曲杂糅在一起，只为画出他心中的戏曲。

他一有机会就泡戏院、听交响乐。

还拜师学唱戏、拉胡琴。

幸运有时，关良遇到了当时红透半边天的京剧名角盖叫天，俩人做了终生的朋友，一个整天唱戏，一个整天画他唱戏。

后来他常回忆起自己看戏的经历，动情而冷静地说，“有的戏看过几十回，背熟了，又会唱，去看高手演出还会捧腹大笑，或者热泪盈眶。

眼前台上一言一动都会唤醒我昔日种种记忆，看过的名家或无名者的绝招，那种温习也是享受。

最后感动自己的原因是当下或从前的东西，根本讲不清楚。甚至来是为了画速写的头等大事也忘记了，晕到戏里去了。”

不幸亦有时，特殊时期，关良因画受苦。当时有人来关良家检查，指着他的画大骂：“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画的是什么狗屁东西，连个形都不准还敢称画家。”

检查时，关良忍不住泪水，硬生生地把数以千计的画作浸泡在水桶里，用木棍捣烂，自己端着水桶倒进沟里。无奈、愤怒、容忍、悲凉的情绪一涌而上。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关良常常和林风眠在一起，只是当时两人都不能画画了。两个古稀老人经常去看戏，尽管上演的永远是那八个样板戏，但他们已经太心满意足了。更令人欢喜的是，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趁着夜色，悄悄溜进戏院，用一段段唱腔来慰藉人生中最艰难的岁月。

天真大概是对一事物的饱含深情，尘世都因此化解了，原谅了。

1988年，中国美术馆展出了陈子庄遗作300余副作品，一时间轰动了整个美术界。这一年，距陈子庄逝世已经12年。著名学者冯其庸看到那一幅幅巴蜀山水，简单平淡，天真之气扑面而来。不免遗憾写下：

历经困厄老画师，胸中丘壑几人知。

可怜一支生花笔，待到花开已太迟。

1913年，在四川的小城里，陈子庄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家人给他取了个喜庆的名字——陈富贵。富贵从来不富，所以后来自己改名为子庄，号下里巴人、石壶。

儿时，陈子庄的父亲农忙时务农，农闲时到邻县永川瓷碗厂画瓷碗，也为当地盛产的纸折扇画上几笔，小小的绘画种子便种在了陈子庄的心里。

未曾想，贫困的家更是无法周转了，富贵也就放弃读书，去村野放牛，结识了一些武林中人，和他们学了几记拳脚，竟因此成为一个“武林高手”。

20岁时，陈子庄在德阳一边开设武馆一边画画。

24岁，陈子庄在成都参加武术比赛，一举拿下冠军金章。

后来的他还因武术成了当时时任四川省省长王缵绪的武术教官与私人秘书。

因“武”盛名的陈子庄。在接待来蜀的文化名人过程中，有幸见过齐白石与黄宾虹的现场作画，白石老人画里率真与简劲，宾虹老人画中的险峭与深沉，给了他深深的震撼，

天真大概就是由简到繁，再由繁化简的一段路程。

从简到繁，陈子庄读《老子》《庄子》《易经》，也读罗素、黑格尔的书；一边听川剧，一边听贝多芬的交响曲；学黄宾虹、吴昌硕的绘画；研究熊十力的哲学；爬遍巴蜀的山山水水。

由繁到简，他大量地收集汉代画像砖。古代民间艺术家“随性点染，信手涂抹，偶然得之”的机趣与民间纯朴的气息让他惊喜。而后有幸听古琴大师王华德，他悟到绘画整个的线条粗细是出于韵律的自然流动，而不是根据物象的需要。

最为重要，亦最为困难的“由繁到简”是要消化生活带来的磨难和坚持原有的善意。建国前夕，一次偶然，陈子庄得知一個消息：有人接到特殊密电，要除掉张澜。陈子庄知道后，不顾杀生之祸，解救了张澜，这是他的义气。

更有一段艰难年岁，陈子庄的孩子、妻子相继逝世，生活潦草拮据不堪。习武之人的他，选择把自己锋芒的武艺藏了起来，把坎坷经历消化掉、把学到的智识展开、全部化为天真跃然纸上，这是他的韧性。

这一段天真之路，全部交付在画中，寥寥几笔、随意点染、巴蜀山水的险峻化为纯真的诗意，武夫的义气化为画家的善意。

这一段天真之路，陈子庄走得辛苦又安心着。

瞧着一幅幅天真的画，走进一个个天真的人，也不由得亲近了天真。

朱良志在《曲院风荷》里有段话精彩，他说，“苏轼有诗云：'君看古井水，万象自在还。'

审美的心灵就像一渊宁静澄澈的古井水，万象在其中往还，天机流荡，从容舒卷，随意东西。

这样的境界是自在的境界，在这个境界中，人就像一条活泼泼的鱼在清澈的水中自在游动，从容舒适。

”这口井就是

天真，而这天真就贵在那一个“真”字，

是回归天性的自由

。

艺术如是，审美如是，人生更如是。

“真”是真实的自我、理想的自我。

如果感到不自在，那也许是

不够天真了。

又或是在靠近另一种理想的天真。

都得敲开

自己的心灵问一问。

但愿迢迢路远，我们都不忘却这份天真。

但愿浩浩人烟，我们都能亲近这份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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