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日本纹身潮 | 从江户时代到现代时尚

早在二百年前，《水浒》不但大获日本民间的欢迎，还使得一项既古老又前卫的艺术形式——纹身，在日本一触即发，席卷世界潮流，并深深地影响着当代年轻人的亚文化生活。

文/AXD  图/网络

前两天在知乎上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问的是：宋江跟刘备比，谁更有领导魅力？下面的回答基本都是力挺刘备，吐槽宋江手段阴损、不讲义气，根本没资格跟刘备相提并论。

这种颇有倾向的站队，是不是也能部分地代表着当今的年轻人对《三国》和《水浒》的立场呢？

《三国》和《水浒》之间的地位差距，在邻国日本表现得更为明显。在日本，《三国》早就作为IP进入各种垂直群体与细分市场，网游、动漫、COSPLAY等产品层出不穷，而《水浒》却始终难成商业气候。

难道《水浒》就没有自己的“高光时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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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为讲究秩序的日本，《水浒》里动辄揭竿而起的场景，是普通百姓不敢想象的。虽然日本也有农民起义，称“一揆”，但也只针对横征暴敛的地方政府。一百单八将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对峙朝廷，那直接等同于对神圣天皇的僭越。

纵使古代日本对于中华文明再崇拜，《水浒》也终究没有成为像《三国》那样家喻户晓的作品。但除了某个特殊时期——江户时代。

△《新编水浒画传》 葛饰北斋

江户时代（1603—1868年），是日本幕府统治的最后一个时代，也是日本历史上相对比较和平安定的时代。这一时期，天皇大权旁落，实际的最高统治者成了以幕府将军为代表的武士阶层。

统一的局势下，社会安定和谐不假，但随着幕府统治走向后期，体系越发臃肿也是真的，底层武士也越发嚣张跋扈。

因为重农抑商，当时刚刚萌生的小资产阶级，便成了武士的重点欺凌对象，有资产而没有社会地位的他们，“娱乐至死”成了大多数的选择。比如歌舞伎町，以及日本美学的代表——浮世绘，便在这一时期发展兴盛起来。

△浮世绘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神奈川冲浪里》 葛饰北斋

浮世一词，最早见于1681年（天和元年）的俳谐书《各种各样的草》之中。

在日语里，“浮世”跟“忧世”同音。“忧世”是日本佛教中，与净土相对、充满忧虑的现世。由于当时更注重在现世中寻找快乐，所以“浮世”一词，符合了那个时期人们心中的乐天精神。

《水浒》引入日本，也正是这一时期。在武士阶层为虎作伥的社会环境下，《水浒》小说中官逼民反的情节，受到民间的极度追捧，对《水浒》的演绎与再创作，也渐渐在新兴的资产阶级与民众之间暗自流传。

其中，流传甚广的要数文化二年（1805）的《新编水浒画传》，由当时著名的民间浮世绘绘师葛饰北斋绘制配图。

△《新编水浒画传》风格和连环画差不多

这本《新编水浒画传》生动传神，一百零八条好汉的形象呼之欲出，市井百姓爱不释手。与此同时，这本画传还影响了另一位日本文艺史上的重量级人物——歌川派传人，武士绘绘师，养猫达人歌川国芳。

2.

19世纪20年代，歌川国芳推出了一部取材于《水浒传》，影响巨大的新系列武者绘版画——《水滸豪傑百八人之一個》。

△

《水滸豪傑百八人之一個》

这部武者绘版画之所以影响力巨大，是因为歌川国芳在创作时，别出心裁地为一些人物添上了华丽的纹身。这对于《水浒》原著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还原，同时也给民间的《水浒》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全新的人物视觉形象。

△歌川国芳的另一部水浒题材作品《近世水浒传》

在《水浒》原著中，好几个人物的刻画里本身就有纹身的描述。比如“九纹龙”史进，周身九条龙环绕，冒“天子”之大不韪，作为第一个出场的好汉，奠定了反叛的基调。再比如风流倜傥的“浪子”燕青，前胸双臂纹着岁寒三友，后背纹着一只鹰，“一身雪练绣了这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著阮翠”。

这种结合中华传统文化的纹身样式，启发了歌川国芳，在他创作的《水滸豪傑百八人之一個》中，他贴合日本民俗，给其他梁山好汉也“纹”上了的神鬼鸟兽。

燕青身上的纹身，被歌川国芳改为“唐狮子牡丹”。唐狮子即为中国狮子，作为百兽之王的狮子，无所畏惧，却害怕毛发里藏的虫子。但如果狮子睡在牡丹花下，牡丹滴下来的露水刚好就能将虫子杀死。以此，衍生出狮子牡丹常常相伴相生的形象，有无所畏惧、避邪之意。

△浪子燕青

“操刀鬼”身上的纹身，则是一条大章鱼。在浮世绘里，生满触手的章鱼往往带有色情意味。但也有西方学者认为，在日本文化中，章鱼往往会以龙神（Ryujin）的医生身份出现。因此日本古代的医生热衷于佩戴章鱼样式的护身符。

△操刀鬼曹正

《水滸豪傑百八人之一個》一经出版立刻轰动了江户城。

这些符合日本人文化与审美的纹身，加上热血澎湃、惊天动地的梁山好汉形象，一时间成为集力量、勇气、忠义于一身的符号。

渐渐地人们开始模仿梁山好汉，将浮世绘中的图纹样式印现在自己的皮肤之上。于是，一股纹身的热潮，也随《水滸豪傑百八人之一個》的轰动而在江户城的青年之间悄悄流传开来。

△电影《昭和残侠传》里高仓健身上的纹身就是燕青同款

3.

有人说，浮世绘就是为纹身而生的艺术。因为浮世绘作为一种版画，在绘制技法上，与日式纹身十分相似。

在日本，传统的刺青被称为“手彫り”（tebori），需要刺青师将细长的竹签（日语中被称为”nomi”）和针（hari）用丝线捆在一起，刺进皮肤内进行创作，基本是在把人肉当木板来雕刻。

△正在接受纹身的日本女子

但即便需要忍受这样的痛苦，也不能阻挡男子汉们对纹身的狂热。他们把浮世绘中常出现的元素：樱花，武士，风雷二神，赤青双鬼，当做最新的潮流镶嵌在身上。

而然，有意思的是，日本夏季潮湿炎热的气候，却成为了日本纹身艺术走出国门、通往世界、成为当今时尚潮流很重要的一环。

1853年，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马修·培里（Matthew Calbraith Preey），率领四艘军舰开到江户湾口，以武力胁迫幕府开国，史称“黑船来航”。

这一年，离歌川国芳的《水滸豪傑百八人之一個》绘本，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日本民间底层人士的纹身相当普遍，尤其在一些特定的职业，如消防员和信差，他们大多全身纹满，在炎炎夏日，只穿一条类似于丁字裤的兜裆布，便于行走。

△日本古时候的消防员被称为“鸢”

常常在身上纹上兴风作雨的龙以祈求平安

此时，在刚踏入另一个文明的美国人眼里，通体纹身的裸男招摇过市，谓为奇观。很快，猎奇的目光与议论声便包围了江户城。

△印度摄影师阿道弗·法沙利（Adolfo Farsari）在1886年左右拍下这张马夫的纹身图。背部上方画的明显是一个武者的形象。皮特河博物馆（Pitt Rivers Museum）。

在洋枪火炮的威慑下倍感自卑的明治政府，对这些洋人的目光格外敏感。山本芳美所著《纹身的世界》一书中就提到，当时处处以欧美为典范的日本政府觉得这种事要传出去，会让外人觉得日本人未开化，于是一纸诏令禁止了纹身的行为。

日本官方的打压之下，纹身慢慢变成了日本黑帮的专属符号。

△篠山纪信 拍摄的刺青男子

可能当时的明治政府，并没有意识到欧美人对纹身的议论，一部分出于猎奇，另一部分，也是在惊叹纹身画面的精美绝伦。

据记载，登基前的乔治五世（伊丽莎白女王的祖父）、俄国的尼古拉二世等都曾在日本纹过身。

△尼古拉二世和他右手上的龙纹身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一名曾在伦敦和纽约工作、名为Yoshisuke Horitoyo的纹身师，对报社记者称，自己也曾到中国、香港和巴黎等地工作，还特别谈到在香港时，曾给菲律宾的第一任总统阿奎纳多刺过纹身。

20世界50年代，日本在美国占领期间，这一禁令最终取消。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大众对于纹身的坏印象始终没有转变，在2014年的一项多选调查中，仍有51.1%的日本人对纹身感到恐惧，47%的人一看到纹身就联想到犯罪。

也正因为此，纹身这项艺术至今没有获得广泛的接受度，但纹身技艺却一直在有志于此的纹身师们之间一点点推进，让纹身最终成为了被一小部分年轻人所热爱的亚文化生活。

△德国纹身艺术家pino cafaro日式纹身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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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h乌安

AXD空间艺术丨双月刊

总第47期丨2019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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