滏阳河畔的磁州窑 | 黄兴国的故园记忆

2020/12/30 21:3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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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兴国
作者
1959年9月生于河北邯郸市。1984年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曾任河北师大艺术设计学院院长、河北师大美术与设计学院副院长。中国美协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常务理事,中国雕塑学会理事,河北工艺美术学会会长,河北画院雕塑院院长。
杜甫的一句“月是故乡明”,在华夏大地荡气回肠一千多年,慰藉了千千万万游子孤寂的心田。这也只有龙的子孙才会在千百年来把浓郁的思乡之情与虔诚的祝福寄托在那一轮皎洁的圆月。即便是雷雨交加,抑或是冰天雪地,那怕是月缺色苍,也从来不会改变游子的心中故乡的月之圆融和明亮。并且也不在乎其故土之瘠薄、乡野之闭塞、陋室之贫寒,因为这一切正是每一个游子成长的镜像中不能割裂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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滏阳河
公元1959年9月的某日,我出生在邯郸市峰峰矿务局的一个普通家庭。用当下的眼光来看,那不仅是一个贫瘠的年代,峰峰矿务局连同二矿也只是一个不定点儿的超不过十平方公里的矿区。全区除了工矿机关就是住宅和学校,两家百货店和两家供销社,一家公共洗澡堂和一家小小的新华书店,一个电影院,一个大戏院......说实话,这一切设施,都不是生活在那个年代的顽童心中的向往。虽然守在太行山,但一年四季都是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玩的也没什么好的去处。离着最近的城市——邯郸市,也隔着十万八千里!依着当时的交通水平,四十多公里的路程之于一个裤兜里装不起一分钱的孩子来说,那一定是“十万八千里”呢!非常自然的,距离矿务局五公里的峰峰新市区自然就成了幼小的我心中最大的城市。那里有像城市一样的街道和楼房,那里有敞亮的商场和书架上摆满各种读物的新华书店,那里不仅有公园,还有动物园......最最好玩的去处,要数那条源自黑龙洞贯穿着峰峰新市区的那条清澈无比、流淌千古的滏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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滏阳河
冬季,从黑龙洞刚刚涌出的泉水冒着热气,如同温泉一般,勤劳的妇女在河边可以照常浆洗衣物。再往远处走走,透过浅滩晶莹的冰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缕一缕朝着水流的方向涌动着的墨绿色水草,一群一群或一队一队的小鱼跟着小“班长”游弋其间,或隐或现......如果不怕被冰粘住,你完全可以俯身将耳朵贴到冰上,去聆听那水中的故事。
到了夏天,两岸绿柳成荫,蒿草没膝,水美鱼肥。大大小小的光溜溜的卵石自由地布满了河滩,这种“天然浑成”的艺术效果堪比当下的景观设计大师们的精心摆放。河水虽然冰冷彻骨,但根本挡不住孩子们光着腚在河里摸鱼捞虾,或者干脆在水深的地方胡乱的扑腾一气。收获多少,不打紧——开心便好。
累了,就躺在河边上微微发烫的石板上,任凭灼热的阳光温暖一下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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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练就的游泳功夫,就是在那滏阳河里跟大孩子们打水仗打出来的,也不知呛了多少水呢。虽说泳姿不够专业,但至少不像现在的娃儿们那样,不仅要买票去到专业的泳池,还要花钱请专业的教练。
哼,才不用呢!七零后以上的会游泳的人们,大多是相跟着哥哥姐姐以及父辈们在那江河湖海里瞎扑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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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文革的中期,我也少年初长成,玩心渐敛。此时的学校完全陷入政治的漩涡,时不时地跟着瞎折腾,基本上学不到什么东西,父亲既忧孩子们荒废了学业,又恐孩子们四处发废惹出什么事端,就趁着工作之便从局里的工会借回一些连环画,正如老师布置作业一般,责令我和家兄每日临摹连环画二十张,只计数量不计质量,其实是计较不起。起初,迫于父亲的威严,赖赖巴巴的凑数。渐渐地我开始着道儿并开始着了迷,完成作业不再是被动并常常是超额完成。当父亲开始注重画作的优劣之时,也是在他的心中逐渐的明确了儿子们未来的出路。于是,父亲就开始朝着专业的方向规划起我们的学习路径。首先要从素描静物写生入手,吃饭的小方桌腾干净,铺个床单做衬布,瓶瓶罐罐往上一墩,土豆辣椒等三三两两一摆,既成一景。在摆放的静物中唱主角的那些白底黑花、黑底素刻的瓶瓶罐罐,正是源自逾千年不断窑火的瓷都——磁州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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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从我开始喜欢画画的那一刻起,我才将目光眺过滏阳河的西边,隔着元宝山的彭城镇,那里是磁州窑的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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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距离矿务局虽然只有十几里地,但论起家用的瓷器却比矿务局市面上的要便宜许多。每逢大集或节假日,小商贩们还会把从陶瓷厂弄出来的一些日用瓷器,各种花样、大小不同的盆盆碗碗,正品、次品林林总总的摆在贯穿彭城镇的主街道的两旁,南来北往、熙熙攘攘的客,任挑任捡任你搞价。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布匹杂货以及关乎百姓们日常生活的油盐柴米。据史证,彭城镇一带不仅是扼守晋冀豫的军事要冲,它还传承了“磁山文化”之薪火、见证了北齐的兴亡、领略过建安风骨。彭城镇的集市还是自古至今一直关联着晋冀鲁豫的非常重要也十分红火的商埠。这个位于冀南地区的商埠连廊,千百年来虽然几经衰落,但我是幸运的,因为我的少年时代正是伴随着磁州窑历史上的一个鼎盛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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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彭城,是最能体现出社会主义建设热火朝天、蒸蒸日上之繁荣景象。眼见得彭城镇辖区内的十几个陶瓷厂,家家灯火通明,工人们实行三班倒,厂里的机器每天二十四小时运转不停,陶瓷产品外销五湖四海,遍及世界各地。据说,上个世记七、八十年代在以轻工产品为我国攒取的外汇中,磁州窑的日用瓷还占有一定的份额。由于地缘关系,我们家里所使用过的每一件瓷器都是产自磁州窑,至今家里还存留着一些瓶瓶罐罐和几套舍不得开包的日用瓷器。那都是父亲一趟又一趟地从彭城买来的,其中有一些还在我的习画过程中扮演过重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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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从我记事或者还要早的时候,父亲便会经常以各种理由从磁州窑买一些与生计无关的瓶瓶罐罐,为此他没少被母亲呲打,父亲总会用一些诸如“值不了几个钱”或者“朋友送的”等之类的话来搪塞。有一次,我居然听到了连我都不信的理由:“这个骆驼(也许是个瓷马),是跟人家卖碗的讲价,讲不下来,卖家给搭的。”我心里不由得一乐:谁信?瞧那骆驼的造型和通体闪着光的彩釉。哼!反过来搭几个碗还差不多。反正是沾了一些便宜,管它哪个搭着哪个卖呢。也没准儿在母亲的心目中那些不当吃、不当喝也不知有啥看头的玩意儿的确值不了几个钱呢。她只要能读懂印刻在碟子和碗上的那些高贵典雅的牡丹、绕转缠绵的莲花等花花绿绿充盈着吉祥的图案,落个心里的安逸就足够了。每当此时母亲都会拿块干净的抹布,一个一个地一边小心地擦拭,一边举过头仔细地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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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之后,当我的脑海里再次呈现那个场景时,我不禁会想,那幅动人的画面是在平民昏暗的灶间?还是贵族敞亮的厨房?或者在温莎古堡的廊道?它们交织、重叠在一起,也不知在人类文明的走廊里出现过多少回呢......可以说,人类与瓷器的情感关联既无尊卑之分别,亦不因地域、宗族之差异而此厚彼薄。它不仅是人类文明节点上的一个重要标志,它还是人类生活智慧的一个神话。想想看,立足之地、目之所及的一坨极其普通的烂泥巴,也许是糊在了藤筐上,抑或是围坐在篝火旁嬉闹的孩童丢在了火中,在经过了烈火的淬炼竟蜕变成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饮食载体,怎能不令人类惊喜万分!从此便揭开人类与陶瓷文化长达八千余年的情缘,怎能不被印刻在人类情感记忆的DNA序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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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信息通道及其狭窄、教育资源极不对称的古代或近现代,陶瓷不仅在默默地向人们传递着生活常识,同时也默默的引导着人们对美的向往,润物无声即是此理。值得一提的是,充当这一重要角色的并非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官窑,尽管它们一个个的价值不菲,更甚者可能价值连城,但它们却从未体恤过百姓的生计。反倒是深入到千家万户的民窑,在通过一杯一盏、一碗一碟关怀着芸芸众生。作为北方最大的民窑之磁州窑,在此,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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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瓷器最初的敬畏,是在我能够自己端起饭碗时伴着母亲那句“一定要把手里的碗端稳”的叮嘱中建立起来的。记得在我满十岁时大年三十的年夜饭,由于慌着要出去玩耍,一不留心将手中的饭碗摔碎在地,便遭到母亲如同犯大错一般的斥责,惹出的懊恼不只是损失了一个崭新的瓷碗,更深的意味是破碎的不祥,所以才会有伴随着祖母和父亲异口同声的念叨:“岁岁平安”。但终究还是难逃一“劫”,就在当晚与玩恼了的同伴发生了打斗,我被锐器划伤了眉骨,却成为留在我面部唯一的伤害,一道细细的疤痕至今还隐在我的眉毛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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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瓷器最初的感动,是我在静物写生时,通过一瞥又一瞥的观察、一笔又一笔的转移塑造中培养出来的。那一只一只形端表正、仪态万方的梅瓶,那一个又一个匠心刻意、器宇轩昂的黑釉罐儿,无论怎么摆都能成景,无论怎么描都能入画。放在暗处沉稳寂静,置于亮处则流光溢彩......成年之后,当我开始打量那些自宋元以来由画工们以毛笔着黑釉、青料或“红绿彩”,随意勾勒、恣情涂抹在那些素底的瓶瓶罐罐、安神的瓷枕以及日用的碗碟上,才是渲染出磁州窑别具光晕的彩虹。他们将通俗易懂的故事、名言、警句、亲情以及祈福的图形信手拈来,一股脑地编织、寄托在那一个个即将走进百姓生活的器物,潜移在一碗一盏的日常,默化在一朝一夕的过往。这也就难怪当地的人们,大多可以比较专业地面对一个又一个茶壶的器型指指点点,面对一个又一个梅瓶的画工评头论足。令人感怀的是,那一幅幅线条流利、豪放朴实、墨韵十足、生机盎然、妙趣横生的画面竟然出自身处简易的摆满半成品坯子的工棚,围着围裙,就着窗光,伴着岁月端坐在工台的普通画工之手,正是他们非常自然并十分自信的把独具风格的陶瓷技艺和朴实无华的美学思想揉融在一起,才开启了中国瓷器彩绘装饰的先河,开创了陶瓷艺术的新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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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我离开故土已有四十多年了,但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听到那操着浓重的、略带戏腔的磁县口音,我都会联想起碧波荡漾的滏阳河,黑白相间的瓶瓶罐罐。我甚至会主动与人家搭讪,探询那魂牵梦萦的母亲河,是否“涛声依旧”?追问那红红火火的磁州窑,是否一如既往?我想,这一份对故土的殷切关注,应该是每一个游子无论是闻声还是睹物,抑或是触景之后必然的物理和情感反射,是缠绕在一起的扯不开的纪时和记事。有时可能是淡淡的伴着惆怅,有时却是浓稠的如同陈酿的老酒。但无论怎样,凭桑海沧田,任星转斗移,都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割舍,都是游子心目中最美的也是永远无以替代的风景。
黄兴国
庚子年岁末于石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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